◆趙緒紅
山野間有許多天籟之音,蟲鳴鳥叫,流水風嘯,大鳥飛過翅膀扇動留下的梵音,混響在一起。美妙的旋律直入腦海,嚏顫心靈,實乃上等享樂。從悠遠的山間,忽然有一些星星點點金屬打擊的樂聲,既硬扎又悅耳,在微風的捎帶下灌入耳鼓,瞬間將思緒趕回到露腚的童年。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牛鈴鐺聲,幾乎伴奏了整個青澀懵懂的小學五年,仿佛掛在自己的脖子上。
與牛結緣,是在我六歲多那年。母親說為了我們一家人的牙齒有白米嚼,不餓肚皮,用僅有的積蓄補了一只水牛,用來翻田。我從門縫里知道補的是大姑爺家的那頭水牛,牛脖子上套著他家祖?zhèn)鲹?jù)說能辟邪的銅鈴鐺。當喂轉轉牛一年輪到我家時,放牛的活路自然就落在我的肩上。每次都是大姑爺把牛送到我家,乃至于隔段時間聽到牛鈴鐺的聲音由遠而近,就知道是大姑爺來了。
牛進家門是喜事兒,吃光白米飯的打算就有希望了。一年的時間說長不短,牛身上的鈴鐺、角、背的形狀,我看得相當清楚,摸爬得光亮溜滑;牛的嘴、眼、耳、鼻的形態(tài)及喜怒哀樂,我都了然于胸。每當我屙尿來讓牛嘗鹽味時,水牛都會揚起它那44公斤重的頭顱來,呲著牙,瞇著眼嘲笑。使人疑惑不解的是水牛那個肚皮,能裝下五畝地皮上的青草。
我特別喜歡牛脖子上鈴鐺發(fā)出的敲擊聲。當牛在青草地上啃草,牧童騎在牛背上,隨著牛頭的揚動,牛鈴鐺發(fā)出悠閑的“當、當、當”聲。若有牧童橫笛伴奏,加上鳴蟬高歌,就是“牧童騎黃牛,歌聲振林樾。意欲捕鳴蟬,忽然閉口立”的歡快景象;當牛與牧童一同晚歸,牛走著懶散的腳步,牛鈴鐺前后晃動,發(fā)出有節(jié)奏的“當、當、當”聲。若是天邊有晚霞,屋頂有裊煙,就是“歸來飽飯黃昏后,不脫蓑衣臥月明”的吉祥景象;當牛犯了脾氣,掙脫韁繩發(fā)“逛逛”,牛鈴鐺跟著狂奔的節(jié)奏,發(fā)出刺耳的“當當當當”聲。加之前后的阻攔吆喝,就是“誰道本牛無脾氣,天地為欄任我去”的煩躁景象。倘若有一群牛在一起放牧,牛鈴鐺聲混雜,只要認真地傾聽,在雜亂的聲音中,也能聽出自己熟悉的聲音,從而知道自家牛的動向,讓自己放心。
牛鈴鐺對于牛,終日環(huán)繞,聲音不絕于耳,牛只能聽其聲而不懂為何物。長久負綴,卻不是牛自己套于頸。外之力加后不動,牛又無解,則會永遠伴擁。我曾想套一個鈴鐺在牛的頸上發(fā)聲,為我服務。然而后來卻別牛而去,便生疏不懂牛,也只有想想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