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“野棉花,扯來耍,鄉(xiāng)野孩子都愛它?!痹诩澎o微涼的秋夜,我想起了故鄉(xiāng)的野棉花,腦袋中冒出這樣一句童謠來。我不確定兒時是否唱過這樣的童謠,或許是“觸花生情”,冒了這樣一個句子來。童謠的印象是模糊的,那粉色搖曳的花朵記憶卻清晰可辨。
野棉花長在土坎邊,細矮的植株齊膝高,手掌般的葉子,拙樸的樣子并不引人注意。到了秋天,野棉花卻變成山野的精靈。秋風吹黃了稻谷,也悄悄吻紅了野棉花。一朵,兩朵,三五朵,直到漫山遍野蕩漾著粉色,近看粉瓣小花競相綻放,遠看卻是粉紅色的星星點點。
單瓣,五片略微肉感的花瓣交錯著,中間是橘黃的花蕊,細密的花蕊形成一個很可愛的花心,這是野棉花初開放的模樣。不消幾日,里面的花蕊褪去,露出半圓形的青黃的嫩果。粉紅的花瓣,橘黃的花蕊,青黃的嫩果,這花果同株的模樣如同一張仰著的娃娃臉,把全部的笑意袒露出來,著實叫人愛憐和歡喜。一個枝椏上分叉的細柄托著好幾朵粉花,那花們恰如同胞小姐妹相互笑著鬧著,真是“嬌態(tài)可掬”。
再過上一陣兒,花瓣在秋風中凋落,青黃的嫩果也越發(fā)壯實起來,顏色變?yōu)槟嗤辽?。纖細的花柄如細長的脖頸,頂端托著緊致的果如圓圓的頭,整個果實看起來像一個犯了錯低著頭的男孩。這憨態(tài)男孩一般的棉果在鄉(xiāng)村孩子手里,卻變得威猛起來。
孩子們各自霸占一株野棉花,摘下十來個棉果備用,再選出果實最大、柄最粗壯的依次出戰(zhàn)。兩顆棉果先是試探著接觸一下,隨后糾纏在一起。果與柄連接的凹槽處咬合在一起,兩人拇指食指捏緊發(fā)力,反方向一拉扯,兩顆棉果較量起來。誰的棉果先被拉掉,誰就輸了。偶爾,得拉好幾個回合,才能分出勝負。有時,一個棉果仿佛是常勝將軍,接連打敗幾個對手,就像看著敵軍首級掉落。贏了的孩子頗為得意,為自己的棉果自豪。不服氣的另一個孩子,轉(zhuǎn)身在土坎邊一番扒拉,再派出新的棉果大戰(zhàn)一番。這就是鄉(xiāng)野孩子用棉果斗智斗勇的過程,一個比巧力耐力的游戲。
深秋時節(jié),棉果徹底成熟,便兀自炸開,成了真的棉絮。風一吹,棉絮如雪花飛舞起來,飄飄灑灑一會,落在地上,地上的雜草變?yōu)樾切屈c點的樣子。棉絮里藏著野棉花的種子,風既成就了棉絮的飛舞,也幫助了種子的傳播。就這樣,野棉花將會長在越來越多的土坎邊、山坡上??粗懊藁ㄗ兂梢慧幺绮灰?guī)則的棉絮,我曾癡癡地想著,得收集多少棉絮才夠做一床棉被呀。野棉花做成的棉被一定又軟又暖和。我從未擁有這樣一床異想天開的被子,最多就是用絨布裝點野棉花絮,用針線給自己縫個棉球。
這些年國慶節(jié)回到鄉(xiāng)下,便和野棉花重逢。我已然長高長胖,它們卻不變,依舊開著質(zhì)樸的花,頂著青黃的果?;蛟S,我如今看到的野棉花,應(yīng)該是多年前野棉花的后代。它們和祖輩一樣守著這里的土地,寂寥地開著花,結(jié)著果,吐出棉絮。只是我不再幻想一床野棉花被子,也不再制作野棉花球。我如同鄉(xiāng)村的客人匆匆的來,又匆匆地離開。野棉花托著笑臉,無聲地看我來了,又走了。
直到現(xiàn)在,我才知道野棉花的別名是秋牡丹。想想它粉色的花瓣和橘黃的細蕊,倒真有幾分牡丹的韻味?;谩疤ㄈ缑仔?,也學牡丹開”的詩句,便有了這樣的句子“野棉花雖小,開如牡丹態(tài)?!痹谑捝那锾炖?,肆意開放的粉色野棉花是不可多得的暖意,給鄉(xiāng)野帶來別樣的柔情和生機。
野棉花的花語是生命、期待、淡淡的愛。它耐寒耐旱,開在百花蕭殺的秋天。開花時,它仰著頭微笑。結(jié)果時,它小小的果里藏著一股力。起風時,它化作棉絮隨風起舞,隨遇而安,入土即長。野棉花不能像真正的棉花被采摘制作成被子,卻以小小的身姿溫暖過鄉(xiāng)野孩子的童年。
那粉花棉果,都是深深的懷念呵!我愿像野棉花那樣活著,在生命里懷有期待和愛。秋夜靜坐電腦前,野棉花小巧的身姿在歲月的光影里搖曳起來。一股暖意升起,我不禁輕輕念著,哦,故鄉(xiāng)的野棉花,可愛的秋精靈。